三、两岸人间佛教理念的践行者和实干家
与太虚、印顺对人间佛教理论的阐述与丰富发展相比较而言,赵朴老与星云法师的贡献和价值更表现在他们对人间佛教理念不遗余力地推广和实践,他们在中国佛教史上的地位也将由此而奠定。
1、将人间佛教理念作为佛教事业的指导方针。1983年中国佛协第四届理事会第二次会议上,赵朴初所作《中国佛教协会三十年》报告获得通过,该报告提出把提倡人间佛教作为中国佛教协会的指导方针,获得广大佛教徒的拥护。对中国佛教传统的创造性转换,具有十分深远的意义。浅显地说,也就是在大陆提倡佛教现代化已处在名正言顺的有利地位。星云在台湾,则是最早自觉地提出要把道场建成人间净土。他拟定的佛光山宗风第8条明言,“人间佛教,佛光净土”,在佛光山的目标中进而明确宣示:“弘扬人间佛教,开创佛光净土”。
2、努力培养一大批弘扬人间佛教的人才,在创办宣传人间佛教刊物等方面作出了开拓性的工作。在大陆“文革”期间,中国佛教也处于最困难的时期,但赵朴老从未怀疑佛教人才会断绝。1975年10月,是“文革”后中国方面第一次邀请海外佛教巡礼团访华,赵朴初全程陪同。他对国际友人说:“中国有十亿人口,其中一定会出现复兴中国佛教的人才。我对中国佛教的未来毫不悲观。”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他当选为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过后不久,他恢复了中国佛学院,对僧人教育提出了“学修一体化,学僧生活丛林化”等方针和措施。他提出人才第一重要,这是关系中国佛教命运的头等大事,是我国佛教事业建设与发展最紧迫、最重要的任务。为此,他在年轻僧人中选拔人才,在他指导下举办了数期执事训练班。为了使更多的人理解佛教,他联合了一批教内外的专家学者,成立了中国佛教文化研究所,他要求佛教文化研究以信仰作本位,以文化为载体,弘扬佛教在哲学、文学艺术、伦理道德、自然科学、生命科学等领域内所积累的丰硕成果。为了纪念佛陀涅架2500年,他领导中国佛协进行了对《房山石经》的发掘、拓印的浩大工程,使这一部历经千年、刻在石板上的稀世法宝得以重放光辉;编印了《释迦牟尼佛像集》、《中国佛教画集》,精心制作了一批佛像,在各大寺院举办了纪念法会。应斯里兰卡政府和信众之请,中国佛教集中全国的佛教专家学者,成立了《中国佛教百科全书》编纂委员会,承担英文《佛教百科全书》中国部分的编撰与翻译。
星云对佛教教育、人才培养也是尽心尽力,硕果累累。先后兴办了4所大学、16所佛教学院、9所佛光美术馆。星云还在大陆捐献了一所希望小学,在三峡金光明寺内,成立了可容2000人的信徒大学。佛光山主办的南华大学,首创大学全免学杂费制度,2003年在私立大学整体发展计划评鉴七项审查中,获全优,成为中国台湾全岛惟一一所全优的私立大学。其在美国办的西来大学,2003年被接纳为美国西部学校及大学联盟会员,办学质量受到美国大学联盟的肯定。目前佛光系统僧众的整体文化素质得到大大提高。据《佛光山开山三十周年特刊》截止于1997年的统计,佛光山1336名弟子中,获硕博士者24人,大专及佛教学院的1259人,占了绝大多数。除了教育事业外,星云创办的文化出版事业也颇具规模。由佛光山文教基金会统筹,办有佛光出版社、觉世月刊社、普门学报社、人间卫视、《人间福报》等,出版物琳琅满目。
3、积极参与和支持社会福利公益事业,回报与关怀社会。早在上世纪二十年代,赵朴老就把积极人世,服务社会,救济苦难,作为份内之事、自己的责任。1927年他在上海佛教净业社,担任文牍员、秘书、文书等职务,除认真办理佛教事务外与圆瑛、太虚、应慈、关炯之、王一亭、黄涵之等都有交往,协助他们开展佛教事业。当年,面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现实,作为一个年轻的佛教徒赵朴初和广大信众一起积极地投入了抗日救亡:活动。在全面抗日救国、救亡图存的浪潮影响下,本着“报国土恩”,爱国爱教的精神,他接触进步人士,阅读进步书籍,关心国家大事,关心抗日救亡运动。他参与并联合佛教界人土成立“中国佛教徒护国和平会”,任总干事,他在“上海慈善团体联合救灾会”任常委,兼任战区难民委员会收容股主任。他夜以继日地奔走于各难民收容所,集中青壮年进行抗日救亡教育和军事训练。先后组织数批青壮年难民上前线,还通过重重艰难险阻将他们送到新四军去参加抗战。这一切也都是本着佛陀教导而作的。当年的佛教“护国和平会”制过一枚会章,是一顶地藏菩萨的毗卢帽,表示大愿之意,而这大愿正是护国和平。新中国建立前夕,为迎接上海解放,各界人士成立上海临时联合救济委员会,赵朴初任总干事,负责收容难民,维持治安,看管散兵游民的工作。上海解放后他负责华东生产救灾工作,那时上海有游民60万,他在解放军协助下觅地安置,给以衣食、医病、教育学技艺,使他们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再——次体现了佛教慈悲精神与共产党为人民服务的一致。80年代以后,中国佛教协会在赵朴老的领导下在这方面也取得了显着成绩。如参与资助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的发起。在各地举行名家书画义卖,捐献于社会福利。每遇国内发生重大自然灾害,都号召全国佛教徒捐款捐物,投入救灾。还捐款救济一些发展中国家的灾民。此外,朴老还把自己个人积蓄与稿酬奉献于家乡希望小学等。星云也把奉献社会、服务社会作为对佛光山道场的基本要求之一。与慈济功德会相比,佛光山的社会慈善事业固然没有那么专业化,但是仍然成绩卓着。佛光山有慈善基金会,专门办理老人福利、儿童福利、残障福利、低收入户照顾等,并设立佛光诊所、云水医院、冬令赈济会、急难救助会等社会福利组织。佛光山还建立大慈育幼院、兰阳仁爱之家、佛光精舍与开设台湾首座公办民营的老人公寓。此外,佛光山还组织开展各种改善社会、净化人心的活动。如,1993年,星云发起净化人心新生活运动,推行七诫,诫烟毒、诫暴力、诫贪污、诫酗酒、诫色情、诫赌博、诫恶口等活动。2002年,又发起媒体环保日,身心零污染活动,即三好(做好事、说好话、存好心)三不(不色情、不暴力、不扭曲)运动等等。赵朴老曾提出要发扬人间佛教的优越性,并强调必须通过实践来体现。
四、人间佛教理念面临的疑问与诘难
人间佛教理念在实践中具有优越性,但也有来自各个方面的诘难和质疑。代表性的有如石法师《大乘起源与开展之心理动力》、《台湾教界学术研究、阿含学风与人间佛教走向之综合省思》,其两文的意向为,人间化就是世俗化,人间佛教不如大乘佛教包容广大。前两年,台东师范学院周庆华副教授也善意地提出:如何对待主要倡导者们对“人间佛教”同一命题的不同诠释?为什么至今仍是净密当道,禅为助缘?禅净与人间佛教有冲突吗?近年大陆有些法师进而提出,人间佛教是否古已有之?佛教是否具有超人间的性质?是否仅仅人间佛教就能涵盖佛教各宗各派?
的确,赵朴老、星云的个别提法也不无可议之处。如赵朴初说:在唐代“佛教在中国大地上吸取中国文化的营养,沿着人间佛教的方向发展,取得极其巨大的成功”。教祖释迦牟尼的“‘成熟有情,庄严刹土’的伟大理想”已“在一定程度上化为具体的现实”。”,星云也说:“到了今天是人间圆融的时代。不论是小乘的、南传的、大乘的、西藏的、中国的佛教,今日提出的人间佛教,是要把最原始的佛陀时代到现代的佛教,融合起来,统摄起来。”他认为“五乘共法”、“五戒十善”、“四无量心”、“四摄六度”、“因缘果报”、“禅净中道”就是人间佛教;并且引经据典,证明了自《阿含》到大乘经,无一不是人间佛教思想。他讲的这些内容,也的确几乎是佛教,特别是大乘佛教所一贯提倡的。某些质疑者认为,若如此,人间佛教与大乘佛教有何差别?提出人间佛教命题有何意义?还不如直接了当地强调发挥大乘的积极人世精神!在这里,原始佛教与古代佛教具有的人间性,即其本有的参与、关怀当时社会的一面,与现代人间佛教对这一优良传统的继承确乎不能混为一谈。但实际上,赵朴老、星云早年之所以从古代传统中寻求人间佛教的依据,也就是为了减少提倡人间佛教的阻力。
但总的看来,仅仅从概念差别出发,对现代社会生活仍有隔膜的这些质疑者并没有深人领会赵朴初在《佛教常识答问·发扬人间佛教的优越性》一节中所说的“作为东方精神文明的巍峨丰碑,中国佛教必将随祖国建设事业的发展而发展,并在这一伟大事业中,为庄严国土、为利乐有情,为世界人类的和平、进步和幸福作出应有的贡献”的思想。他们也并没有深入领会星云所说的“不管佛教有小乘、大乘,有显教、密教,不管它怎么分,应该都有人间性,这是很适合时代的潮流。不仅承继传统,而且是时代所趋,人间佛教必然是未来的一道光明”的内涵,人间佛教固然不是突然从天而降,有来自《阿含》与大乘的坚实经典依据,也继承与强调发挥大乘的积极人世精神,但他与以往佛教的重大差别就在于其代表的现代趋向。此点当然为古代所无。同样,正因我们生活在开放的时代、价值多元化的现代,关于“不同经论或宗派在教义上的冲突,使现代人无所适从”的问题,关于“如何对待主要倡导者们对‘人间佛教’同一命题的不同诠释”的问题,就不能像生活在封闭时代的人们那样去对待,即要求有一个绝对可依傍的权威。在教义上,如果真是一个现代人的话,应该学会寻求不同经论或宗派或人间佛教诠释者之间的共识,这些共识其实比某一权威可靠得多,这就是有所适从的教义内容。而修行方法、途径则从来就可依个人根器,选择禅、净或密是自己的事。在此,不宜把具体修行方式的选择与人间佛教对人生方向的指引混淆。正如赵朴老提倡人间佛教,同时早晚诵念《心经》数十遍,寒暑无间。星云既坚持人间佛教理念指引,又继承禅门临济宗风,也修“净七”。佛教与其他宗教一样具有超越性。人间佛教同样继承着佛教根本的超越性,如果说过去的世间实际上就是印度种姓社会与中国的宗法社会,佛法尚主张不离,那么当下的世间就是市民社会,佛法更不能离。人间佛教的超越性就表现在对净土理想的不懈追求,对解脱自在境界的探寻与体验,结合着参与社会和参与现代化建设,引导着心灵净化。这一取向与世界现代宗教趋同,而与中世纪各大宗教旨在逃避社会的取向有别。
对所有善意的疑虑最好回答,以及驱散迷雾的最佳方法,都莫过于以事实说话。赵朴初和星云不是佛教理论研究的专家学者,对习惯啃概念的书生而言,也许他们的比较通俗的阐述说服力不强,也不够深刻。他们虽对太虚倡导的人间佛教理论有所推进,但主要突出了可行性,主要意向也在于让大家都能够了解,能够做就是了。在这一意义上,他们两人都是推行人间佛教理念的非凡实干家。对人们争辩了几千年的诸如信仰与理性、神圣性与世俗化等等悖论,再争几千年也无济于事,甚至恐怕永远都解决不了。但在务实的光辉照耀下,只要不是心存偏见,并对明清佛教衰败情形有所了解,那么满布的疑云迷雾就会被驱散。因为生活无限丰富,无限广阔,往往逻辑上解决不了的悖论,理论上难以逾越的障碍,若通过广泛的实践,用般若(无执无偏)智慧加以总结,就能打开通途,找到保持逻辑张力的平衡点。是的,理论总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树常青。